十月廿六日---凌晨四點的撤退通知
當天晚上已經十二點多了,心理上的緊張讓我跟先生都沒辦法好好休息,或許明天會撤離塞內加爾到鄰近邦交國甘比亞待命,或許明天就得趕到首都達卡直接回台灣,我們都還不知道,只下意識的趕快收拾東西,收拾好了私人物品,接著要開始清點公家財產,忙到兩點多體力耗盡、也終於有了睡意,燈也沒關的頭一沾上枕頭就昏昏睡去。
也不知夢了什麼,手機鈴聲一響起我跟先生倏地驚醒,原來是團長打電話來,揉揉眼睛看看牆上的時鐘,已是凌晨四點,團長交代當天傍晚六點以前我們得要撤到甘比亞技術團的團部去,算一算從KOLDA到甘團團部SAPU大約需要兩個小時的車程時間,加上在路況不熟的情況下,越早出發是越好的,接完電話之後馬上就梳洗,繼續整理東西,今天先生還得到採種田把十月份工人的薪水發給他們,八點不到我們又出現在採種田,工人們雖然看起來跟昨天一樣,但是我發覺他們比昨天還漫不經心,猜想他們也一定從廣播或電視看到了消息,心裡充滿了疑惑,不知道斷交之後,我們會繼續留下來?還是就馬上離開?
我先生把手上的薪資表攤開,叫工人們一個個過來領具簽名,看得出來他們的眼神裡充滿疑惑,但是因為我先生沒多說什麼,他們也就沒敢發問,加上拿在手上的薪水沈甸甸的,也就高高興興的走開了,最後我們跟工頭交代今天開始暫時先停工,放他們幾天假,等我們回首都跟團部開完會之後就會有結論,看是要繼續工作還是要離開,等回來再交代。
工人們我看你、你看我,放他們假當然很開心,況且薪水已經拿到,大家就各自準備要回家。我們開了採種田的倉庫把裡面的稻種、肥料跟農機具拍了照之後,又火速趕回家。
我們當然不會再回團部了,處理完採種田的工人之後回到家,又接到處理公家財產的指示,要把團部財產一一拍照、公文也得一併處理,廚房工看我們穿梭在房間、客廳跟倉庫之間,他還是乖乖的坐在外面洗衣服,一直忙到中午時刻,二大箱跟四小箱行李已經幾乎打包好,接著把家裡最貴重的桌上型電腦給裝箱,該銷毀的文件就搬出來在前院裡燒了,一邊還忙著聯絡甘比亞技術團的團長我們預計出發的時間,中間還接到前任司機Ngom打來的慰問電話,塞國農部推廣員Aliou也趕來致意,說他非常難過政府作這樣的決定,他也不能理解為什麼會這樣,他覺得台灣技術團是最後一個留在KOLDA幫助他們的援助單位,現在連我們都要走,他們的農民就沒人照顧了…
Aliou的這一席話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覺得很難過,廚房工眼睛瞪的大大的、司機則是一臉無奈、另一個推廣員則是緊握著拳頭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這會兒大家全都知道我們還是要離開了。
越到最後時間跑得越快
本來以為還有時間好好看看這個家,但時間已經接近下午三點,如果再不出發就摸不著路進入甘比亞了;所有的人幫忙我們把行李裝上了車,我們帶著推廣員Sambou就往塞內加爾跟甘比亞南端的交界點Pata前進,這條路是沒鋪柏油的小土路,幸好前幾天都沒有下雨,否則會變得寸步難行,塞北Podor分團跟Matam分團的技師們也會繞往南邊進入甘比亞,有聯絡上的Podor分團林技師因為較遠所以提早在離KOLDA大約一小時半之前的小鎮就轉進甘比亞,電話聯絡上其他技師他們都已經各自出發了,所以我們也就放心繼續往甘比亞前進,因為塞內加爾國內部分地區手機收訊不良,估計在當天晚上塞南與塞北各分團的技師們都會集中在甘比亞的團部,屆時就會知道各分團的情況如何了。
在高高低低的路上不知馳騁了了多久,偶爾看到幾棟小稻草屋出沒在路旁邊,甘比亞跟塞內加爾沒有明顯的國界,一直要到了有海關的地方才知道我們已經進入甘比亞,然而從沒走過這條路的我們,跟上了一台載了滿車乘客的甘比亞小巴士,就這樣穿越田野跟小鎮終於找到了主要道路,在猶豫要往北往南的時候,推廣員下車去問了甘團的方向,知道距離已不遠,我們就頭也不回的往前開去,真正抵達甘比亞團部時已經又是傍晚了。
在甘比亞團蔡團長熱切的招呼下,我們還有時間吃上一碗熱騰騰的台灣泡麵,接著就在團長宿舍等著其他團員的到來。
甘比亞技術團在塞團撤離時也派了卡車進入塞內加爾技術團團部幫忙搬運團部財產,還有三位甘團技師分別在塞團團員可能進入的地點等候,好帶領他們進入甘比亞境內,從五點多等到晚上十一點,終於所有塞團該抵達的技師跟家眷們都到了,大家好像久別重逢一樣的,從緊張緊繃的精神狀態鬆懈下來,一邊吃著甘比亞技術團準備的晚餐,一邊討論著各人撤出的經過,晚餐結束之後就被安排至甘團內的宿舍休息了。
十月廿七日---最後的道別
抵達甘比亞的隔天,跟著我們過來的推廣員Sambou還早早的就把我們的車子洗好,然後等著我先生的最後指示,他跟我先生工作還不到一年的時間,但卻是裡面最認真最勤奮的一個,為人也值得信賴,所以我們相信他,讓他陪著我們到甘比亞來。
看看時間也該讓他回家了,於是就在門口道別,他說,如果農民問起我們,他要怎麼回答?我先生停了幾秒,跟他說,你跟農部推廣員Aliou一起商量,Aliou知道事情的始末,他可以交代的…話還沒說完,Sambou突然哭了起來,說他真的很怕,沒想到我們真的不再回去了…我靜靜在站在旁邊看著,心裡也酸了,卻不知道該怎麼安慰才好,我們也是不得已,想想在Kolda跟當地朋友辛苦建立的友情,在廿四小時內還來不及道別就走了,叫人情何以堪。
揩一揩眼淚,Sambou拿著我們給他的津貼跟交通費,還是揮手道別了。
廿四小時的悲歡離合
到了甘比亞之後,還跟在首都的塞團團部保持著密切聯繫,團部財產仍持續平安的運送出來,兩天後還有甘比亞的技師陪同塞團的兩位技師再度返回塞團團部協助運輸團部裡的東西,已經運抵達的財產也一一清點拍照後放入甘比亞技術團的倉庫,留在甘比亞團部的其他塞團人員跟眷屬經常聚在一起互相加油打氣,在這裡等著所有技術團的財產跟人員平安撤出之前,我們會一直保持著信心,卻看到國內的媒體傳出對此次撤團錯誤的訊息撤團不是最讓我們擔心的事情,錯誤的訊息才是最讓我們心寒的,我們在廿四小時之內撤離是為了安全考量,也可以避免節外生枝,塞內加爾的治安並沒有糟糕到會打家劫舍的地步,至少在經過幾個分團討論之下,沒有傷害的情事發生;再者,撤團時都是在廿六日白天進行,沒有摸黑逃跑的情況,是因為路途遙遠,在進入甘比亞之後天才漸漸黑的,跟國內某些媒體的說法完全不同。
媒體的錯誤報導
還有媒體說冒險穿越地雷區,那是對塞內加爾的情況不了解才會有的想法,最南邊的KOLDA分團進入甘比亞的路線絕不會經過地雷區,地雷區是在KOLDA駐地還要再往西南邊的地區才可能會有,穿越地雷區的描述簡直就是誇張不實的說法,完全是錯誤的。
看到這些無端臆測實在很令人氣憤,如果沒有正確的消息來源就報導無異對整個塞內加爾技術團或者對我們個人來說都是一種打擊,我們在這裡衷心的希望國內媒體不要借題發揮,把這些撤團的枝微末節泛政治化了。
技術團的團員站在第一線跟農民一起努力,跟當地人密切交流所產生的情感,不是政治力可以切斷的,貧苦的農民們不了解為什麼他們的政府選擇了另一個國家建交,反而不要已經跟他們生活許久、幫助他們已久的台灣朋友們,我想這永遠會是他們心裡一個無解的問號。
從離開塞內加爾到甘比亞已經第五個晚上了,幾乎每個晚上我都會夢見非洲朋友們一張張悲傷的臉孔,廚房工Malang的、推廣員Sambou的、農部Aliou最後跟我們說的那番話,讓我最覺得難過的是似乎是我們放棄了他們,重點已不在我們是不是被迫撤出了。